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波當堂行事不端,又頂著那樣的名聲,怎麽配……”

“苓兒,夠了。”

“不得對公主無禮。”皇叔的聲音響起,打斷了洛伏苓的話。

洛伏苓不得已噤聲,再然後,我聽見了杯盞被氣急敗壞擲於地面的聲音。

一擡眼,洛伏苓煞紅了一雙眼瞪著我。

我只是揚唇而笑。

隨她怎麽瞪,都不可能動得了我了。

顧君則卻忽而緩聲道:

“此事,怕是郡主多慮了。”

“今日之事,並非公主之過,只因公主與微臣有約在先。”

洛伏苓的聲音有些顫:“什麽……約?”

顧君則的聲音依舊平平淡淡:“公主此前答應過微臣,微臣若能平叛成功,才會嫁與微臣。”

這約定當真是沒有的,但他一字一句說得好像是真的一樣。

並且說的我好高大好有涵養,仿佛我是一個重才幹的女子,要軍功為聘。

孰不知我腦子裏只有‘活著’二字。

我靠著他略略掃了一眼洛伏苓,她張大了嘴,卻沒有發出聲音,仿佛是生生吞下整個雞蛋被噎住了一般。

皇叔此時在一旁,笑得倒是頗為仁厚正式。

畢竟讓我嫁給顧君則,本就是他算計的事。

“如此看來,長公主殿下和顧大人,皆是心懷家國之人,本王甚是佩服。”

“郎才女貌,才子佳人,本就般配,如此也是美事一樁。”

“陛下如今雖不在朝中,但此前陛下曾希望能為公主擇一良人,本王知曉,他定也會以顧大人為賢婿;今日諸位大人既都在此,不妨一同為證,為長公主殿下和顧大人定下這門親事。”

019醉紅樓的舟兒姑娘

皇叔當堂定了婚事。

大堂裏一時皆是讚同之聲,再然後,掌聲雷動。

皇叔這番話啊,明著無比客氣,可暗地裏,是用這全堂的人逼我,讓我再沒有什麽退婚的選擇。

這意味著我那一場盤算的成功,也意味著我再沒有能瑟瑟縮縮躲藏的沈曄宮,那個我從小到大當做‘家’的地方,哪怕時到如今已鮮有溫暖。

那以後……

便要隨著顧君則嗎?

我依舊靠著顧君則,可是剛剛的迷糊勁兒和酒勁兒已清醒了大半了,他的懷抱結實而又暖和,可是我心裏卻越來越沒底。

這個男人是我逃脫皇叔掌控的最優、甚至唯一人選,只可惜我對他的記憶,大抵只有那一晚和這一盞,我看不透他。

比如他和攝政王,比如他的地位。

比如現在……

顧君則應該清楚我如今的境地,為何他不順著洛伏苓給他的臺階下去,反而選擇編出謊言來為我辯解,依舊要娶我?

如此想著,心裏卻莫名地愈發戰戰兢兢起來,可是什麽都來不及了,那邊皇叔已然派人將信物取來給了我。

還是那只如意,這是要由我親手給顧君則的。

我便接過來,反手又要遞給顧君則。

他一手穩穩抱著我,另一手觸上這盒子。

可我卻忽然猶豫著不肯松手。

我突然覺得自己像是一塊兒排骨,骨棒上的肉都被人狠狠搜刮了去,骨棒上還留著他們刀刃的痕跡隱隱作痛,於是如今便小心翼翼地,生怕僅剩的一點兒骨髓還給人算計了去。

顧君則執著另一端,我看了他一眼,發現他那對鳳眼垂落著瞧著我,我不敢再同他對視,低頭盯著盒子上的金紋。

“不要怕。”

耳邊忽而傳來很輕很輕的一聲。

我楞楞擡頭對上他的眼睛,他依舊垂著眼看我。

長長的睫毛下,墨玉色的眸子裏仿佛有一汪水。

以至於我又產生了錯覺,我在想那樣的目光是不是溫柔。

咬了咬唇邊,我松開手,他便將盒子取了過去,揚唇沈聲說了一聲:

“謝公主。”

從這時候開始,我恍恍惚惚地明白過來。

昔日裏那個在深宮中肆意妄為的長公主洛伏波,已經徹徹底底地死了。

要走出楚長宮,走出皇叔的鉗制,自己趟出一條路來。

俗話說‘人挪活,樹挪死’,看不清前路,姑且把如今自己的選擇都當成好事罷。

在沈曄宮的最後兩個月,平淡又安穩。

皇叔自從來交代了一句,末了眸光深深看著我道一聲‘聽話便好’以外,便不再來了,我也有幸能不用再對著他那張冷冰冰的臭臉了。

洛伏苓大抵是給人安撫好了,事後竟是一步也不曾踏入沈曄宮。

而其餘人們從對我的姿態,從蔑視恢覆到了謙卑。

他們小心翼翼地張羅著、打點著、伺候著。

哪怕是負責‘看管’我的蠶兒和侍從,愈發寸步不離之外,也變得循禮了許多。

而我自然也難以再折騰什麽。

就這般,兩個月一晃而過,直到嬤嬤將花球的另一端交到我手上,顧君則執著另一端,我同他拜了堂。

我被送入洞房裏坐下,那嬤嬤絮絮叨叨地又念叨了一番。

我左耳進右耳出地點了點頭,不一會兒嬤嬤低聲道一聲‘妥’,又念叨了幾聲‘喜’,便帶著丫鬟碧雪、霜橋一同退了出去。

這房間便只點著兩盞明晃晃的火燭。

隔著蓋頭,我能感覺到燭光在晃。

而我心裏很慌。

——不僅僅是因為從深宮的長公主到為人婦,事到如今我愈發意識到自己並沒有全全準備好。

也是因為這婚事,出嫁的一整天新娘都不能吃東西,我自然不能幸免,結果事到如今,餓得腹中空空心發慌。

小心翼翼地自己把蓋頭挑開一角,四下瞅瞅。

目光溜向一旁的桌案,那上面放著許多碟子小點心,中間碟子裏疊成兩層的牡丹糕、鳳凰酥,左一側裏有紅棗、花生、桂圓、瓜子,右一側裏有蘋果、橘子等等。

最邊上還有一托盤,托盤裏有一酒壺,一旁兩個小盞,大抵是傳說中的交杯酒。

我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往那邊溜,可是也大抵記得此前嬤嬤和霜橋她們反覆的叮嚀,好像是有什麽說法,所以不得吃這些東西。

罷了。

吃不到,就不看了,怪心酸的。

我算是知道這蓋頭的用處了——擋住饑腸轆轆的人的眼。

咬了咬牙,放下蓋頭不再去瞧,只是暗暗絞著手中的帕子。

我發現自打識得顧君則,我便已挨了兩次餓了。

也不知是不是上天在警告我,嫁不得他,嫁給他怕是有朝一日要活活餓死。

四下皆靜,我又等了一小會兒,門終於被人推開了。

外面似乎有些嘈雜,隨後門被關上,沈緩的腳步聲漸漸近了。

來人身上有酒香味,走近了還有隱隱的沈香味。

再然後頭頂的蓋頭被輕巧地挑落,我一擡眼便瞧見那一對鳳眼。

他亦是垂著眼睛瞧我,長長的睫毛顫了幾下,隨後手臂一翻,溫熱的手掌撫上我的臉。

修長的大手就在我眼前晃,骨節分明,細瘦卻又溫熱,離近了還能嗅到隱隱的香,他的手展開來大抵能覆上我整張面頰。

暖和,溫柔,一側似乎還有一塊兒微硬的繭,應當是習武時磨出來的,可是觸碰起來卻分毫不惱人。

回眼盯著他的手不知多久,似乎還偏頭過去,臉頰蹭了蹭他的掌心,卻忽而聽見面前的人低低笑了一聲。

他這一笑我便回了神。

想起他分明知道這一切的真相,我突然覺得自己方才的癡楞有些丟人,索性正了正腦袋,轉眼過去。

他的手卻也隨著動了動,修長的指尖挑著我的鬢發,同時低頭下來。

我心裏別扭,不大想對上他的眼睛,於是無可安放的目光最終盯上了他的下巴。

誰知這麽一瞅,心裏也是暗暗稱奇。

別的人再美,低著頭時也不受看,總覺得頸項上要起一圈肉,顯得累贅,可是如今我這麽看著顧君則,卻見他那裏罕少有贅餘之肉,這一低頭,反倒顯得下頜線美得不可方物。

這大抵不是胖瘦的問題,而是骨相的問題了。

這男人的樣貌,美得直讓女人嫉妒。

孰知他卻低頭下來,一呼一吸的熱氣落在我耳畔。

“公主。”

他忽而低低說著。

“那晚的帕子……你可還留著?”

我一楞。

踟躕著尚未說出話,卻見房門外飄過一個人影。

一個女子恭恭敬敬的聲音響了起來:

“公子,醉紅樓的舟兒姑娘快生了,公子可要過去?”

020‘夫人’

怎麽樣?

新婚夜他只是摸了摸我的臉。

外面那句話出來,他皺了皺眉,隨後囑咐我:“收好那帕子。”

“今晚……委屈公主了。”

我還楞在原地,他便匆匆而去。

如今,我便躺平了一個人攤在榻上。

也許今晚本應更熱鬧一些?

可是和他拜了堂,就真的是夫妻了嗎?

於顧君則,我大抵是——在身為他準後母的時候勾引他;該嫁他的時候,以為他失勢便端起架子悔婚;一刀兩斷之後,見他得勢又主動黏上來。不顧貞操,反覆無常,見風使舵?

我想若我是顧君則,當真不會對這位公主有什麽好感的——就像那天在酒宴上一樣,他一眼也不曾瞧過我。

至於順水推舟,至於娶我,裏面恐怕掩藏著太多說不得的事。

我躺在榻上,皺起眉頭來。

如果我想在顧君則身邊活下去,甚至趟出一條路,救我的父皇母後。

也許……

我需要他的喜歡。

曾經母後給我講,幾百年前,東國權傾朝野的攝政王,為了他的心上人,心甘情願地舍棄了唾手可得的皇位,引得天下人大惑大憾。

瞧瞧,‘喜歡’這個虛無縹緲的東西,多有用。

而我想,如今的我,無疑是不招顧君則喜歡、或者說,是不招男人喜歡的。

誰會真心喜歡一個‘放蕩不堪’的女子呢?

桌案上的燭被我滅了一只,如今只剩下一縷縹緲的光。

這床很軟很大,但是很陌生,我咬著唇邊強迫自己閉了眼。

腦海裏,卻突然出現當年的場景。

我坐在母親膝旁,她執著針線繡著一方帕子。

旁邊的落芳姑姑小心地過來道:“陛下留了話,今晚不過來了,娘娘好生休息。”

母後擡眼看了看她,目光凝滯了幾分,隨後卻只是嘆口氣道:

“也罷。”

“你不必多說,本宮也知,他是去了溫妃那裏。”

落芳姑姑在一旁,只是默默點頭:

“娘娘是後宮之主,不必擔憂。”

母後便笑:“不必擔憂,落芳,你低估了一個男人‘歡喜’的力量。”

“若他真歡喜,哪怕把這江山給她,他都毫不吝惜。”

她忽而又垂了眼看我:

“偏偏娘天生就是這麽一副性子,不招男人歡喜。”

“他們歡喜的是溫妃那樣的,一副文弱小心、小家碧玉的賢惠模樣,待他們好就行,他們也不管她們裏子裏是什麽模樣的。”

“才華也不需多,淺淺略略識個字,他們一問,便說‘臣妾無才’‘臣妾不知’,怪惹人憐惜的。”

我當時聽得楞楞的。

母後卻突然撫上我的肩膀,眸光深深地看著我:

“可是,伏波,你是娘唯一的孩子,娘偏偏就不想把你養成那樣的女兒家。”

所以……

我要不要嘗試著……裝得賢惠、溫婉一點?

日日被圈在沈曄宮,我對時間早已沒了概念。

昔日裏一覺睡到晌午是常事,於是新婚後的第一個早晨,我是被人一聲又一聲‘夫人’地叫起來的。

其實醒過來並不是因為我認為那聲‘夫人’是在叫我,而是因為她的聲音著實聒噪。

揉了揉眼睛醒過來,我聽出來,外面喚‘夫人’的聲音,便是昨日洞房外給顧君則報信的聲音。

大抵是這府上的丫鬟。

至於我的丫鬟……

陪我嫁過來的三個丫鬟,是霜橋,碧雪和蠶兒。

霜橋和碧雪是我舊日的丫鬟,他們起得早,可是昨日陪我入洞房之後,她們便忙著去協助打點嫁妝了——這是我安排的,因為如今嫁妝是我最後的一條生路,我只放心交給她們。

如此,今日一早,她二人自然是不在的,留下的只有一個蠶兒,是皇叔硬塞給我的,而她隨著我養成了懶睡的習慣,應當也是沒起,或者說,即便起來了,也不會想著來叫我。

……即便叫了,總歸也是我自己收拾。

外面的人還在一聲又一聲地喚著‘夫人’。

現在叫的倒是殷勤,只是但凡昨晚她當我是‘夫人’,也不至於在洞房夜把她家主子叫出去。

心裏不痛快,但是懶床未免太丟臉,於是我終於應了她一聲,然後起身利索地自己收拾好。

打開門,門外的女子一襲綠衣,面無表情地垂著眼。

她的臉……好像有些面熟。

可是具體的想不起來。

“夫人早。”

“請隨婢子去正廳用早膳。”

本想問問她顧君則是不是在正廳,還有昨晚那‘生孩子’的事,可是看著面前人一臉冷淡,我把話咽了回去。

人都不傻,她這模樣,我便知道她對我沒有好感。

但是也沒什麽關系,反正我對她也沒好感。

我自然不識得路,一路彎彎繞繞的,直到前面的綠衣丫鬟停下步子來,看了一眼廊外的太陽。

那太陽老高了。

“還是頭一回這個點用早膳。”

她在前面嘀咕了一句。

聲音很低,我不知道她是自己嘀咕還是故意說給我聽的。

本想先忍忍,誰知道走著走著,她聲音提了提,又道:

“想來夫人昨晚睡得不錯。”

“婢子還是頭一次見到,有新娘子新婚夜一個人睡,連夫君的去向都不清楚,還能睡得這般好的。”

這綠衣女子走在前面低低笑了一聲,仿佛昨晚不是她將顧君則叫走的。

嘲諷嗎?

“本宮也是第一次見到這麽不守規矩的丫鬟,話都敢說到主子身上了。”我冷冷笑道。

前面女子身形一滯。

再然後她轉身過來,看著我冷笑。

“到底也是外人,婢子自稱婢子,稱您一聲夫人,您便當婢子只是個丫鬟也無妨。”

她眉眼裏滿是神氣和輕蔑。

“夫人既是嫁給公子了,不管真的假的,嫁了便嫁了,一口一個‘本宮’,對夫家未免也太輕視了罷?何況夫人此前當公主的境況,婢子也是知曉的,公子肯接納夫人,分明便是夫人高攀來的福氣。事到如今,夫人難道還認不清麽?”

呵,她是在教育我?

這麽多年都熬過來了,這些話聽在我耳朵裏,早已不痛不癢的了。

只是今天我決計不能生生忍過去,否則,豈不是讓人以為我是個軟柿子?

021我已經嫁給你了

我垂下眼來看著這個比我矮了半頭還滿面嘲諷的綠衫女子,只是笑:

“倒還算是個明事理的。”

“只是你這膽子未免也太大了,皇家之事何時輪得上一個沒名沒姓的毛丫頭胡謅了。”

“說本宮是高攀,你可敢將這話到大堂上去講講?”

面前的女子一楞,隨後面色一紫。

我又笑。

“教育本宮教育得頭頭是道,本宮倒是好奇,你究竟是想當這院子裏的夫人,平日教訓著下人;還是想當個老嬤嬤,一輩子教育那些小女孩兒?”

一則是妄圖犯上的狐媚子,一則是一輩子嫁不得的老婆子。

這話頭轉得我都為自己叫好。

眼看著面前的綠衫女子面色由紫轉紅又轉黑,最終她似是強行穩下來了心神,看著我道:

“婢子不過是好心提醒一二,也是維護公子,夫人多想了。”

我笑笑。

她卻冷淡著一張臉繼續講:

“還有一事,婢子還想多一句話,還望夫人海涵。”

我轉眼看著她。

“公子後頸有傷,昨晚既是公子不在,夫人如今怕是還不知道,但是以後,還請夫人註意著,莫要再環他的頸項了。”

新婚第一天,我還是沒有瞧見顧君則。

但是在我心裏,他已經成了一只破鞋了。

昨晚那個要分娩的醉紅樓女子,孩子都有了。

今早這個口口聲聲說他頸後有傷的丫鬟,應當也是親眼瞧過才這麽篤定。

知道的就這麽多,不知道的還不知道有多少。

難道說兒子真的隨爹嗎?

我不知道該不該信他,但是如今想起攝政王死掉那晚,他信誓旦旦的那句‘微臣可是把第一晚都給了公主’,我只覺得心裏抖了抖。

好在這一晚上碧雪和霜橋回來了,我囑咐她們在府中行事要小心,也要提防著蠶兒,隨後又特意交代——明早要早些叫我起來。

早起不是為著討好誰,只是為了個面子。

——不想被人說又懶又沒用吧。

於是第二日早起時,天方蒙蒙亮。

霜橋叫我起來,勤快地替我打扮梳妝。

我坐在鏡子前面,從鏡子裏看著她。

上一次她給我打扮,還是十六歲的時候,再之後,我被軟禁,她被調到了宮裏某個角落。

此番她和碧雪能回來,也並不是皇叔有這麽好心。

而是我趁著顧君則在的時候,對皇叔說,我想要帶兩個丫鬟,她們陪著我長大。

皇叔給顧君則面子,不得已便允了,然後硬生生又塞了個蠶兒。

霜橋的手撫著我的長發,蹭過我耳朵的時候,有些發疼。

我楞了楞:“霜橋,你的手?”

霜橋的手抖了抖,隨後只是小聲說:“弄疼公……夫人了。”

我心裏顫了顫:“你的手怎麽了?這幾年,你們都在哪裏?”

霜橋的聲音依舊很小很匆忙:“婢子沒事,只是去年冬天凍的。”

說著她小心翼翼地、似乎是加快了速度,給我盤好了發。

我轉身過去將她的手拽過來,手掌上皆是老繭和瘡疤。

“這怎麽可能僅僅是凍的?霜橋,他們對你們做了什麽?”

霜橋身子一抖跪在我面前:

“公主,婢子二人原是不配回來服侍公主的,但是怕公主身邊沒有體己人,辜負了娘娘當年的交代。”

“婢子兩年前……被紅綾郡主喚去給她……養馬。碧雪則被充入辛者庫,那裏的嬤嬤竟安排她刷木桶……其實婢子也不配,但如今碧雪說她自己臟,配不得在內屋伺候公主,便讓婢子來伺候著……”

我一楞。

養馬、刷木桶。

洛伏苓是在叫囂,我不過和一個牲口等同嗎?

眼眶一酸,我扶住她的手臂:“讓碧雪也入主屋,哪裏有什麽臟不臟的。”

“你們信我,以後,這些恥辱,我都會替你們討回來。”

我一字一句說著,語氣堅定得仿佛連自己都能欺騙。

霜橋楞了楞,隨後紅著眼圈沖我笑:

“婢子信公主,婢子信公主。”

我咬了咬牙,只能攥著她的手。

無法避免地去想——也許換做旁人,他們應是會說‘公子以後是攝政王,或能幫襯著公主’,這是對一個已婚女子的話,人之常情。

可是霜橋沒有,她說的是‘信公主’。

我心裏一哆嗦,卻不忍多說了,咬了咬牙打點好。

昨天那個綠衣丫鬟大抵帶著我走遍了這府裏,今日她便沒再來。

我便領著霜橋出了門。

而後我慶幸自己今日的早起,因為我在主屋門口瞧見那月白色的身影——自洞房夜一別,今日我總算又瞧見他了。

門口的侍從引著我進去,屋內只顧君則一個人。

他坐在一張椅子上,右手衣袖處露出半截結實的小臂,小臂上竟纏著一圈布帶,隱隱地還有血色。

他似乎本是在垂著眸子瞧自己的手臂,聽見腳步聲擡眼看過來,面上卻帶著掩飾不去的疲憊。

這一瞬間,我突然不知該說什麽好。

似乎應該叫一聲‘夫君’?

可是嘴它好像……好像黏住了,我叫不出來。

一旁的侍從和霜橋‘識相地’都退出去了,我自己傻乎乎戳在原地更是左右為難。

他擡著一對眸子瞧向我,隨後揚了揚唇:“府裏公主可是熟悉了?”

其實這麽大的府,我就熟悉了自己住的那一個屋子。

不過還是硬著頭皮點點頭:“熟悉了。”

他點了點頭,又道:“那晚有些事,委屈公主了。”

我心裏抽了抽,面上卻是波瀾不驚——畢竟這個問答我已經想了一整天了。

“不妨事,帕子我留著,那晚不要緊。”

說得不痛不癢的。

再擡眼,發現他瞧著我的目光似是深了一深。

外面卻忽而傳來低低一聲:“公子,婢子給公子換藥。”

是昨天那個綠衫女子的聲音。

我瞧了瞧顧君則,他面色平平淡淡的,似乎要啟口答應。

這一瞬間,我頭腦一梗——

他要是答應了,難不成要讓我眼睜睜看著,那個飛揚跋扈的丫頭給他換藥?

“是手臂上的傷嗎?”

不等他回話,我瞧著他的小臂問道。

顧君則似是楞了楞,隨後點頭。

“那我來。”

顧君則又略一點頭,他停了停,隨後低聲道:“勞煩公主了。”

我轉身過去拿一旁的藥箱:“我已經嫁給你了。”

022疼嗎?

顧君則,我已經嫁給你了。

彼此沒什麽感情,我嫁過來,他娶我,都是利益權衡,這我懂。

可是我洛伏波也是要臉的人。

他可以洞房夜跑出去守著別的女人生孩子,但是不能在府裏把我一個正室夫人當外人。

我垂著眼睛不看他,只是伸手示意他把手臂放過來。

他起初沒什麽動靜,隨後乖乖把手挪過來了。

“公子?”外面的女子又問了一句,還傳來了輕巧的敲門聲。

我頭也不擡,只是拆著他的繃帶。

“不必來了,公主在。”顧君則的聲音在耳邊響起。

門外安靜一瞬,再然後,那女子有些猶豫道:

“是,公子,可是……”

顧君則沈了口氣:“退下吧。”

“婢子告退。”

那女子的聲音很壓抑。

我頭也不擡,只是盯著顧君則的手臂,給他將繃帶一圈圈展開。

本來在沈曄宮捂了這麽久,包紮的手藝早已生疏了,只是中途出現了個狐貍,他傷在腰上只能我給他包紮,一來二去手法便又嫻熟了起來。

可我沒想到,顧君則手臂上繃帶去掉幾層,便能瞧見隱隱的血色了。

直到全部展開來——

很大的傷口,左側能看出是牙印,延伸到右側,全全便被撕裂了。

應當包紮了沒多久,還稍稍有點匆忙,如今竟還在往外滲血。

我一楞,擡眼看向顧君則。

他倒是面色如常的,仿佛傷的不是他自己的皮肉對上我的目光只是笑笑,也不多解釋。

他不解釋,我又怎麽問。

我轉眼過去取了藥。

需要處理的不少,不過我也弄得來。

低下頭去處理著,我現在封不了穴,有幾味藥我記得加上是有些刺痛感的,也不知他疼不疼,但是至少他的手沒有顫沒有抖,那便權當他不疼吧。

或者——就算他疼,大抵也是自找的。

也許是我這個人太齷齪了,但是——瞧見這傷口的一瞬,我就想起來曾經宮裏的溫妃難產,嘴裏咬著個帕子,最後竟是生生將帕子咬開來了。

當時母後帶著我,在一旁垂眼看著,父皇匆匆而來。

母後勸父皇莫要進去,父皇便在門口轉悠,最後低低嘆了一口氣:

“若非她是胡增的女兒,朕總得進去,便是給她當個帕子咬也無妨。”

這一句話,母後和我都聽得清楚。

那時我尚不清楚意思,只是看著母後,卻見她轉眼看著父皇,面上的笑意端莊卻又牽強。

“陛下以大局為重,溫妃賢淑,也會理解的。”

我現在在想——大抵當年父皇沒做的事,顧君則做了。

也許這傷口便是那個醉紅樓女子分娩時給他咬的。

這麽一想,本來還覺得他傷成這樣可憐兮兮的,下意識地想輕一點,倏忽間這點好心便蕩然無存了。

像對待一個木樁子一樣給他包紮好了,擡眼看著他,明知故問的一句:“疼嗎?”

顧君則垂著眼瞧我,隨後搖了搖頭:“不疼。”

於是我順水推舟:“便好,那以後就都我來弄吧。”

一擡眼對上顧君則的眼睛,他長長的睫毛抖了抖,眸光很深,就這麽直直瞧著我,忽而勾唇笑笑:“好。”

這一瞬間,我突然覺得,好像他這個背著正室和青樓女子生孩子的人沒有任何錯,而我反倒做賊心虛了。

把目光移開去,倏忽間卻有一只溫熱的手,小心地撩起一綹碎發給我理在耳後。

我身子抖了一抖,心裏五味雜陳……

第三天,是回門的日子。

而皇宮便是我的‘娘家’。

我隨著顧君則走入大堂的時候,寧王、誠王、禮王、安王,這些平日裏一聲不吭的王爺們已經帶著家眷齊齊入了席,這一切恍若從前,只是曾經的正堂前是父皇,而如今……

皇叔立在主位前:“如今公主得覓良人,可惜皇兄身在宮外,小王不才,為著公主,鬥膽辦此宴席。”

誠王洛莫宇忙拱手附和:“明王爺謙虛了,陛下身在宮外,明王爺為宮中事操勞,更是為公主婚姻大事上心,當得此名。”

一旁的安王洛莫朔又跟腔:“依小王看,此時既是公主的回門宴,在座各位皆是一家人,也不必拘泥禮節,公主的婚事既是明王爺操勞,小王鬥膽一言,請明王爺坐主位。”

皇叔聞言一楞,隨後卻是一拱手,笑道:“阿朔此言,折煞我也。”

“這是陛下的位置,我如何能坐?”

寧王在一旁笑道:“如今是回門宴,不是朝堂,何況陛下也是我等的皇兄。明王爺為公主的婚事盡心盡力,我等都瞧在眼裏,如今明王爺坐主位,乃是眾望所歸,公主明理,想必也是如此想的。”

我也是如此想的?

呵呵,一個個說話真是順溜。

都不是傻子,誰不知道,皇叔現在坐到父皇的位置上,只是一個開端?

父皇啊,瞧瞧,你離宮兩年,那些你昔日的‘好兄弟’,都是一副怎樣的嘴臉?

我咬了咬牙。

多想,多想冷冷甩他一句‘你不配’。

可是說出來又能如何呢?

終究我只能咬咬牙,咽口氣。

面上強扯出笑意來,我不知道他們看著我的笑別不別扭。

“皇叔為了伏波的婚事費盡心力,伏波感激,眾位叔叔、兄長所言不錯,如今是回門宴,伏波……請皇叔坐於主位。”

皇叔在臺上笑。

那些人在臺下笑。

甚至還起哄著,讓明王妃坐到我母妃的座位上。

可是明王妃,她怎麽配?

明王妃一身珠翠,在一旁笑:“公主都說了,王爺便坐罷。”

“只是妾身一介平庸婦人,斷斷坐不得娘娘的位置。”

她看向皇叔,一臉賢良淑德:“王爺,澤兒還小,妾身也須得照料著。”

皇叔那邊笑,同時一擺手:“不多言了,各位快請入座罷。”

我直直盯著他,看著他笑著走向父皇的位置。

手卻忽然被人緊緊地牽住。

“公主,這邊。”顧君則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來。

我回過神來。

手抖得厲害,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感覺到。

我是被顧君則帶到席位上的,我裝出一臉平靜來,可是面前滿桌美酒佳肴,我竟是半分胃口都沒有。

只是毫無胃口應當也不止我一人——坐在顧君則旁邊,一擡頭便能對上那邊洛伏苓毒辣辣的目光。

這滿堂的人便以‘一家人’的名義,客套閑談。

起初無非是什麽‘郎才女貌’的說辭,我偶爾附和著點一點頭,顧君則在一旁也不動彈,只是偶爾客氣兩句。

這整堂的人都裝作熱鬧,無非是為了討好當權的皇叔,當然,有一人除外——正是自始至終僵著一張臉的洛伏苓,而她,也是這麽長時間我唯一的消遣了。

堂內熱熱鬧鬧的,直到誠王洛莫宇像個醜角一樣跳出來,手舞足蹈地講述起他三年前前往西邊鎮壓亂民的故事……

023‘天作之合’

洛莫宇現年二十七,當年也有二十四,我應當喚他一句大堂哥。

而當年西邊那一場鎮壓,本是有絕對的優勢,只是這誠王偏偏幾次三番中了埋伏,最終半年過去才弄完了事情,風塵仆仆地回來。

損失的兵將不少,當時父皇在養心殿裏直喊心疼,可終究也是給這個宗親面子,接洗風塵,褒獎有加,只是隨後便將他撤離軍事了。

而如今看著,洛莫宇顯然是攀上了皇叔。

“當年……當年莫宇在西面那長豐山上,這般大的……大蟲。”

大概是喝高了?洛莫宇站在前面搖搖晃晃地比劃。

“小爺我三拳下去,一拳正中虎眼,一拳打虎腹,最後一拳中虎背,王爺您猜怎麽著?嘿嘿……”

皇叔在上面笑,誠王妃季語在一旁直皺眉。

洛莫宇全然不知,繼續比劃,我瞧著只覺得可悲又可笑。

可笑的是,鎮壓叛亂用了那般長的時間,回來那般狼狽,如今還好意思吹噓自己上山打虎。

可悲的是,如今這等吹捧和賣弄,向著的人竟是皇叔。

可是我不能吭聲,咬咬牙低了頭。

一旁卻探過來一柄勺子,裏面好好的擺著一塊兒龍骨魚。

我楞了楞,擡眼瞧過去。

顧君則面上平平淡淡地又給我將勺子遞到嘴邊。

“好好吃飯。”

很低很沈的聲音。

心裏一抖,我垂了眼,張口將這一勺吞下去。

心裏卻難免嘀咕——難不成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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